九妹

九妹走了。

九妹还是那样漠然地挥挥手，便踏上了远去的列车。九妹去学服装设计。大家议论纷纷，有羡慕的，也有不屑的。九妹平日里极喜欢摆弄些烂布之类的东西，说来也怪，再难看的布条经她一摆弄，便很真切地变成了只只可爱的小动物。但却极少有人羡慕她、赏识她。

九妹不是妹妹，相反，在我们班九个女生中她是“大姐”。

记得她刚到班上那天，小心翼翼地跟在班主任后面挪上讲台。宽大的衬衫沉重地托起瘦小的身体，手臂和腿又瘦又长，这让我想起夏衍笔下的"芦柴棒”。惟一中看的就是那高高挽起的长发了，插着个小巧玲珑的水晶簪，那无意间垂下的几缕细细长长的发丝，却透露出挡不住的娇柔。于是我们很自然地联想到一句歌词："花瓣飘落你身下。"于是这首歌的歌名"九妹"便作为她的代号流传幵来。

九妹真名叫雷柳，读着有些拗口。但"九妹"这个名字我们只在背地里叫。几个星期后，我竟在课堂上叫起了"九妹"，然而她却很自然地回头问我干什么，我措手不及，只得尴尬地笑笑。她不笑，只是漠然转过身去。

或许是缘于这一次吧，总觉得九妹还蛮不错的，于是我们便有事没事地找她聊聊天。说好听些是"聊天"，实际上是让九妹充当我们这一帮“麻雀"的听众。九妹不高兴也不反对，她会将手中的东西放下，静静地听你说。九妹极少"发言"，有的只是很简洁的答应声。九妹不笑，即使说到好笑处，也只是漠然地看一眼窗外，然后将视线重新移回我们身上，暗示我们••继续"。于是，便有人说"九妹是水做的”，九妹自己也听到了，仍旧不以为然地抿抿嘴。

九妹挺喜欢荡秋千的。每天晚上放学后，九妹都要去那"紫藤园"中荡秋千。九妹的秋千不是人工做的，是天然的两条紫藤垂下而形成的。九妹荡秋千有些随心所欲，时快时慢，但幅度极小，荡秋千时也是那样漠然的表情。我们偷偷地剪断了紫藤，九妹重重地摔了下来。她似乎早料到了，很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们一眼就漠然地走了。从此九妹再也没有来过这片紫藤园，再也没有荡过秋千。

但我也曾亲眼目睹过九妹的笑。那次考试全班只有她一人没有及格，刚好59分。其实，那次考试内容大家都没怎么接触过，考试时的翻书声响成一片。但我知道，九妹没有翻书。后来有人替她可惜，九妹笑了，九妹说，其实没什么可惜的。九妹乎还挺高兴。尽管成绩一向优秀的她惟有那次掉在了100名之外。

九妹也有受欢迎的时候。体育课上，女生们打排球，九妹不参加，但她总是帮忙捡球。有一次我们的排球被男生"掠夺"了，女生们一个个不知所措。只有九妹，偷偷地将男生的足球也"掠夺"了。于是采用"交换战术"，排球又在女孩们的欢笑声中飞扬。这时的九妹让我1打心眼儿里佩服。

可是后来，九妹病了，九妹不看医生。九妹说，有许多病是人的免疫系统可以自动克服的。于是，九妹每天发烧，终于倒下去了。

我们去看她的时候，她刚拔掉了针管。九妹说我的"A"字裙很合身，并盯着看了老半天。后来她缓缓拿出一沓厚厚的布条，说是要给我家的"乒乓球"（狗）缝件衣服。我们笑了，她也笑了。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九妹笑。九妹不爱笑，但笑起来却很甜。

后来，九妹便踏上了远去的列车，去了一个北方小城，学习服装设计。

毕业后，我们收到了九妹一封字迹极不清楚的信。"我得的是骨癌。为了圆梦，我将自己想象成去学服装设计。……生活中有许多美好的东西，然而冰冷的我却一一错过了……"随后几天，我们便听到九妹的母亲沉甸甸的哭泣声。

这时我们才明白九妹为什么那么瘦……

其实，我们也明白了许多。我们都哭了。

是的，生活的悲剧不在于人们没有什么，而在于人们失去了什么。九妹，你什么也没失去，是我们失去了。

我们的九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