盲

澜澜摸索这桌上的盲文书，突的发现有点冷了，是天开始下雪了吗？他慢慢摸着踱步到窗口，颤巍巍地向窗外伸出自己的手，冰凉的雪花轻飘飘地砸在手上，手心里的温度慢慢降低，心中蓦然一颤，自己有多久没看见雪花了，真想看看。岁月的记忆决堤泛滥开来……

三年前，自己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，哭着站在街角。天气很冷，尽管自己穿了厚厚的棉衣，可还是冻得直打哆嗦。父母将他遗弃了，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，因为没及时就医，所以双目失明了。父母也已经仁至义尽了，将他医治了三年才弃之而去，但他内心仍涌着绝望，像是心硬生生地裂开了一个口子，很痛。

大哭引来了街上的许多人，围观的人叹气的叹气，惋惜的惋惜，谴责的谴责……众多言语被失明的澜澜听到了，他慢慢停止了哭泣，拖着浓重的鼻音道：“我……我……我要回家，回家……”

嘴里喃喃自语，始终没有停止，反反复复呢喃着回家。不知过了多久，一双温暖的大手牵起了他，轻缓的语气让他在寒冷的冬日里如沐春风：“孩子，我们回家吧。叔叔给你一个温暖的家，行不行啊？”

失明的小孩脸上还能看得出戒备：“你是谁？”

“呃，你就叫我叔叔吧。我带你回家好不好？”

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，孩子终于紧紧地攥住了那位自称是叔叔的手，他感觉，有一种温暖正沿着皮肤，慢慢地渗入血液里，缓缓流过脉络，流过心脏，温得心头暖暖的。

从此，他有了一个家，家里只有他和叔叔，叔叔带他慢慢地熟悉了这个家，锅碗瓢盆在哪里，油盐酱醋在哪里……叔叔给了他最好的照顾，给他买玩具买新衣服新鞋子，教他使用录音机进行学习……

“澜澜，你怎么呆在窗边？快关了窗上坑来，屋里热乎，雪刚停天冷着呢，乖，上坑吧，我去做饭。”是叔叔下班回来了呢。澜澜笑了：“叔叔，不急着做饭，歇下吧，你刚回来。”他拉着叔叔坐到了坑上。

“叔叔，你说，下雪是不是特别的美？真可惜啊，我没能看到，书上说，雪后的世界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天地，我多想看看……

”叔叔抬起那双粗糙的手，缓缓地抚过澜澜的眼：“没事，澜澜，会好的，一切都会好的，等叔叔挣够了钱，就带你去医院，上回我们不是去检查过吗？医生说十岁是最佳的动手术年龄了，不管怎样，我们都要试一试，你再等等，明年你十岁了，我肯定能够挣到为你做手术的钱的，我们试试看！”澜澜轻轻地点了点头，他听出了叔叔的声音很期待，他自己又何尝不渴望见到光？

平淡的日子推着时间缓缓前进。有一天叔叔兴奋地将澜澜带出家门，告诉他可以做手术了。

手术很成功，澜澜摸着眼睛上的绷带，兴奋地叫嚷着：“等拆了绷带，我要看花看草看天空看彩虹，看叔叔！对了，叔叔你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？应该是吧，你这么好，叔叔，我等不及了，我多想看看你。”叔叔笑了，脸上的笑容在夕阳淡淡的余晖中显得有些落寞，只是澜澜没看见罢了。

终于到了拆绷带这一天了，医生正准备拿起剪刀，却被叔叔阻止了：“请等一等。澜澜，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如果你看到的东西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，你会失望吗？”澜澜静静地沉思了片刻，说：“不会的！不管怎样，我都会去接受，至少我看得见！”他紧紧地攥住了叔叔的大手。叔叔点头示意医生可以拆绷带了。

绷带一层一层地揭开，澜澜听见了自己的心像鼓槌一样，砰砰砰地敲击着瘦弱的身体。当最后一层绷带彻底地拆掉时，他仍然紧张地闭着眼睛。

慢慢地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眼睛一点一点地张开，逐渐地适应光线。总是归于黑暗的世界被像是被切开一个口子，然后豁口逐渐扩大，光明吞噬了所有的黑暗。

他有多少年，没看见光了？

他看见了窗外蓝色的天空，看见了灿烂的阳光，看见了观察他的医生，微笑着的护士，脸上挂着泪水的病友，还有……

澜澜看向床边，似乎有一个人影在那儿，他努力地睁大眼睛，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。终于，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孔——他的双眼深陷，却是满脸的慈爱。澜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，他低下头，自己紧紧握住的，正是盲人那双粗糙的大手……

他抱住了盲人，紧紧地，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。